文 陈雪梅
【作者简介】
陈雪梅，笔名雨山，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，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，齐齐哈尔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，龙江县作家协会主席。在各级刊物发表诗歌、散文、小说、戏曲曲艺作品近百万字，出版个人散文集《剪爱》，现供职文联。
歌者·诗者·舞者
晚饭后，与女儿出去散步，一路歌声飘扬的。我俩边走边逡巡着声音来自何方，很快，目光穿过街边散步的人流，越过或流动或停靠路边的汽车，发现了歌声的发源地——一台不足一米长、一米宽的三轮车。推车并持无线麦克唱歌的，是位腿部有残疾的又黑又矮的男子。他的车上装有一个中号的音箱，音箱上面放着一个大抵是十八路的调音台，调音台上方横着一个木板，木板上坐着一位双腿细如藤的女子。她的腰左侧凸出，右侧凹下，与其说她是坐着，倒不如说她是扭着身子“堆”在木板上。
音箱效果不错，男子的歌唱得很好，自然声音条件好，节奏感很强，不逊我们团里的专业演员。能在如此喧嚣的街上，静心凝神专注地歌唱，他令我心生敬意。和女儿驻足，恰好与我们相向而行的他们也停住了脚步。车停在那儿，歌声却没有停，路过的人纷纷向车上的女子递钱，有一元、五元的，也有十元的。从女子手持麦克频繁的“谢谢”声中，不难判断出施者和捐者不少。车来车往，我们母女没穿街过去给她钱。相向各自向前，车渐远，歌声依旧耳畔萦绕。
我有些后悔没过去给他们几块钱。女儿说：“这样卖唱的，天天在街上走，哪天遇到再给吧。”第二天，我果然在另一条街边遇到他们。同样的车、同样的装束，同样悠扬的歌声，我在包里翻出了一张五元和一张一元的，走近了那女子，我边递钱给她，边打量这位年轻的女孩：她虽然长得眉清目秀，却皮肤粗糙，面色惨白。瘦得几乎没有肌肉，皮包着骨头的手指硬邦邦的，触到感觉冰凉冰凉的。我问她，怎么没再去劳动街？那条街饭店多又豪华，去吃饭的都是有钱开车的。她连说了几声谢谢后，用手指推了一下麦克开关，关了麦克她说：“大姐，我俩给自己定的规矩，一条街绝不走第二次。就算我们不能走完每条街道，一个县城里逗留，我们也不会超过三五天。”
三五天，凭他俩的推着车子挪行的脚步，真的是走不完小城每条街道的。他俩是守诺的，很快，他的歌声就在小城消失了。
这两位残疾人的歌者，让我很快联想到了另外的几位肢残人。一位是去省城的火车上遇到的那位高高大大的、一条腿的裤管里少了一截的男人。那趟车我坐了几年无数次，也无数次与他相遇。每次，他都用同样的口吻，重复同样的话：“大叔大妈，大姐小妹，可怜可怜我，给个三毛两毛的，富不了我，也穷不了你。”如果，你用眼睛直视他，他会用同样的目光死盯着你，没有一丝羞愧，反有隐隐的霸气。那个车厢，成了他的“工作间”。我不知道他这样的行为，铁路部门是不是可以制止，只知道几年间，他一直拄着拐杖，行走在一节节车厢里“劳动”着，收入着，日复一日地弯腰活着。
另外是一位文友，据说他四岁得了小儿麻痹症，上小学时天天在乡间土路上爬行往返，每日为了避免同学看到笑话，无论寒暑，他都要从家里早出发半小时去学校。未成年父亡，寡母将养他成年就逝去了。他在姐姐的帮助下，搬进县城，学习修鞋技术，与他聋哑的哥哥一起生活。艰难中他用诗行铺一条条彩色的路，不能走路的他把诗歌当成翅膀，快乐地在蓝天下飞翔。多年来，他靠写诗缤纷生活，靠修鞋手艺养家糊口。娶妻生子，房产两三处，供养聋哑哥哥和一双女儿，日子宽裕。
还有一位肢残的男人，他和上面我提到的那位文友一样，下了轮椅要靠双手撑着小凳子当腿向前移动行走。打小生活在乡下的他，跟母亲学剪纸。酷爱剪纸的他，在全省残疾人技能大赛中多次获奖，蒙上双眼，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形象生动的剪纸作品，这让他有机会走出黑土地，参加省市电视台的文艺演出的技能表演。渐渐地，他制作的三国、水浒人物剪纸作品，千禧龙剪纸作品，仙鹤剪纸作品以及航天英雄系列剪纸作品，越来越被专家和消费者认可。许多作品被旅游和经贸部门带出去，或馈赠或销售，还有许多外国友人购买收藏他的剪纸作品。他与妻子创办的剪纸绘画培训中心里，工人都是由他培训的残疾人。不能走路的他，整天在轮椅上生活，然而，灵巧的双手又何尝不是一双翅膀？一张张纸，在他的指间，或鸟或虫，或花或草，或山或景，或人或物，幅幅都饱蘸着他对生活无限的热爱，活灵活现。在他的艺术殿堂里也许只有飞舞的剪刀作伴，但是在他的灵魂深处却澎湃着与生命一样的旋律。
“上帝为他们关上了门，但是却留了一扇窗。”由此我又想到了那个一手摇轮椅一手写文章的史铁生，整天在地坛摇着轮椅有多种病的他，“职业是生病，业余在写作”。别人用腿走路，丈量大地。他从腿开始思想，体察心灵。轮椅不能去的地方，心灵能够到达；思想不能企及的高度，精神能够探求。
史铁生，抑或那两位行走的歌者、修鞋的诗者还是剪纸的舞着，都能微笑着安放好羸弱的心在一块高地，然后摆放好自己，以勇者的姿态坚强地活着；以智者的态度乐观地活着；以仁者的精神宽容地对待生命的不公。用比健康人多出几倍的付出，感受生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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